天峨别天堑

自媒体的勃发，让一切预热都很热。天峨县即将通高速路的消息，以各种姿态满天飞舞。这情形于我，着实敏感而深刻。消息扑面，像风扇吹火炉似的，一扇一扇，把我的心思扇得热度直窜。

因疫情紧，活路忙，自己难以第一时间走走那条魂牵梦绕的新路，心生淡淡的遗憾。谁知高速路开通前夜，我竟然接任务去天峨出差，真是心念念必有回响。

入冬以来最冷的天气仿佛不那么冷了，我随着冻雨轻快出发。他们告诉我，今后走高速路从南丹到天峨只需半小时。今晚车过南丹，最后一次走两县之间弯曲的二级路，我的眼睛不舍得眨一下，默默数着，这是大坳、莲花坳，这是弯滩、吾隘、云榜，把每个地名一一念叨。车灯照着路边熟悉的草草木木，我这心底，竟涌起对它们挺多的不舍来。人的情感，就这么奇怪。

广西交通投资集团南丹至天峨下老高速公路天峨龙滩特大桥建设现场。广西交通投资集团 供图

天峨位于广西西北部，路远，地势险峻，俗称广西“省尾”。学驾驶时师傅对我说，等你能开车上天峨，才算会开了。当时就对天峨路有向往和畏惧感。早年从南丹过去几十公里，爬过龙王坡、顶皇坡、索法坡“三道坡”，就可以到达。到达的过程，是需要开三个多小时的小车，或坐五个钟头的班车。当地有民谚，“过了龙王坡，抬头望天峨，山高路又远，低头眼泪落”。从天峨坐车去首府南宁，得中途留宿。外面人都怕上天峨，进了天峨又不愿再出来，那行路的难，想想都后怕。民间还有“十个上天峨，九个得老婆”的说法，并非指这里女的多漂亮，转角碰上就定终身，而是意寓到了天峨，只有随遇安家一条路，不管你称之为娶媳妇，还是倒插门。当然，以各种形式上天峨的女性，也没几个不成天峨新娘。

那路怎么个难走？有个真实的故事。上世纪90年代有人交流到天峨工作，进去那天，车子离开南丹爬到龙王坡半道时，司机“嘎吱”靠边停车，走下驾驶室发愣，半晌不吭声。交流干部跟到他身旁问怎么啦？司机面色苍白答道，这路太吓人，我开不了。交流干部端详许久，不像有诈，为难了。其实他也没见过这种阵仗，抓着车把的双手，在大冬天里早已攥出汗。但在荒山野岭里他没得选，只好迈起颤巍巍的双脚，硬头皮爬上驾驶室，心惊肉跳地走完这段履新之路。

四年后，新开的二级路准备通车前，交流干部特意托人把老婆孩子送来，让家人知道天峨什么样子，路是何等路。叫家人奔波十几个小时，遭尽晕车呕吐的罪，难道他不心疼妻小么？没到过天峨的人，永远不知其味。

还有个笑话。当年一位老板来天峨，热情的主人上桌就问，我们是喝好了去跳跳舞，还是一喝到底？老板双手高高拱起，把头摇得像拨浪鼓，说这一路晃荡的，老哥子现在两只脚还在抖，跳跳什么舞，收魂要紧。干杯，干大杯就是了！一盅土酒下肚，他晃眼瞄见主家香火台，起身烧香就拜，嘴里碎念着，感谢人家祖宗保佑自己没摔下悬崖。劳顿加慌神，不出半个时辰老板就告醉，路上已吐得比医院灌肠还彻底，这下又把刚咽下的酒菜全呕个精光，黄胆水都出来。回魂酒没回魂，倒是更加惶然地软塌三天。天峨俩字，由此钉进他骨头里。据说后来老板因这趟合作，原本惨淡的生意，开始离奇转旺，至今不衰，这是另话了。

天峨人对改变交通的渴望，延续千百年的急迫。后来，广西打响县县通高速路攻坚战，人口少里程远建设难的天峨路，终于在漫长中迎来曙光。

久憋一股劲，高速路开建之初，举县投入精干力量。本地一位干部站出来说，所有征地拆迁，都由我们天峨籍的同仁来扛，我敢打打包票！

闻者皆喜，但言之尚早。坊间流传，有最放心不下者，为保险起见，找个大排档请一票退休人员吃饭。这些退休者全是高速路沿线村屯的人，有威望，得信赖，还忒要面子。听完请吃意图，这些身子骨硬朗，正愁没处使劲的老人，齐齐端杯一口闷，纷纷表态。一老者说，后生仔你就把心揣兜里，相信他们在职的有这个能耐。要是真干不下，我们回村里和老乡商量，征不下地，办不成事，我这老脸就丢进红水河喂剑鱼！没人探究过剑鱼吃不吃人脸，反正话头撂得嘎嘣脆，比他们脸红脖子粗，将酒杯重重砸上饭桌还响亮。

很显见，打包票的干成了，以老脸承诺的没机会使劲。天峨十七万人的共同夙愿，融进淳朴的民风，便同频共振。所有事情出乎意料地溜顺，舒心遂意。一个个隧道一段段路基如期呈现，施工队频频竖起大拇指。幸福路打通，千秋梦一朝成真。千姿百态的桥梁，隐约于崇山峻岭间，像逸动的绸带，飘在茫茫绿色里，令人遐想绵绵。大山大坡的生命力，一夜之间就活泛起来。置身于这里，怎能不怦然心动。

从此天峨不再当“省尾”。如今第一条高速路开通，还有两条将于明年竣工。到那时，天峨就融入贵阳两小时和南宁三小时经济圈。天峨坐拥广西人均高速路投资额和公里造价两项第一，也迎来了世界最大的跨径拱桥。小小天峨县建设三条高速路，彰显了国家发展的实力，改善民生的担当，也必将把天峨秀美的原生态景色展示给世界。绿水青山会变成金山银山，上天遗落人间的净土，会增添人们的喜悦与收获。

曾记旧岁，泪别生活了十年的天峨时，我驻足龙王坡顶，浅吟“十年天峨人，草木皆亲。三道民谣坡，梦回几轮”的依依情意。现在，我只想表达“一朝别天堑，山海相连。三条彩虹路，惠泽万年”的烈烈豪迈。

总在我梦里逐梦的天峨，你走好。

（作者简介： 翔虹，本名陆祥红，壮族，广西都安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中国作家》《民族文学》《诗刊》《文艺报》《作家》《光明日报》《山花》《边疆文学》《广西文学》等刊物，部分作品被《小说选刊》《作家文摘》《小说月报》转载，入编《中国当代文学选本》等多种选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