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江毛南族自治县下南乡中南村南昌屯。张友豪 摄
随着春节的到来,毛南山乡渐渐热闹起来,到处晃动着人影,家家户户飘出家乡特制的米酒香。整个山村都醉了。
村口那个烂水塘已经被平整了,填上坚实的泥沙后变成了城里一样的停车场,一辆辆锃亮的返乡车子整整齐齐地停放着。不时有车子进进出出,大人小孩热闹地围过来,打开车厢,拎出大大小小、五颜六色的包、箱,像打开了一个多彩的年。
穿过村里这个临时的停车场,那些五花八门的车牌让我看傻了眼:粤A、粤B或者浙A、桂C等。我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地方:这真是我生于斯长于斯的故乡?怎么停着这么多不是桂M的外地车?难不成是村里谁家在摆酒宴,招来很多外地的朋友?
正想着,又是一辆车牌号以粤开头的车子开进来了,我好奇地凑过去一看究竟。“三叔好!”随着一把熟悉的声音传来,一个人从车里探出头来热情地向我打招呼。原来是邻居的堂侄儿。一年不见,成熟了许多。他从车里钻了出来,笑容满面的,显然生活过得比较滋润。
“车不错啊!怎么是个外地牌照,你买的还是借朋友的?”我问出了心里疑惑。
“我自己买的。大过年的,哪好意思借别人的车回来。”邻居堂侄儿说,这两年他在广东务工,收入不错,就攒下钱来买了辆车,还上了广东的牌照。看他一脸的满足,我也为他感到高兴,随着经济社会不断向前发展,我们毛南族整族脱贫,家乡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乡亲们买车已经不是什么稀罕事。但是买眼前这么高级的轿车,着实超乎我的想象。
这些年,很多年轻人外出求学或是务工,为免田地荒芜,乡亲们把土地流转给了种果的老板,只留下就近的一两块水田,种些优良的稻米自家吃。放眼望去,满坡的橙子、柚子压弯了枝条。丰收的季节里,村里年纪大些的人还会到果园帮忙摘果、打包等,赚些零花钱。
随着大伙的钱袋子慢慢地胀了起来,家家户户门前通上了水泥路,年轻人的心也跟着骚动了起来。他们远在外地,总想着常回家看看。回趟老家,长途跋涉不太方便,干脆直接买个车,平时上下班用得着,回家乡也可以说走就走。
开进偏僻山村里的那一排排汽车,有我认识的奥迪、帕萨特,还有些我叫不出名字。它们外形各异、颜色鲜亮,成为越来越多返乡人的交通工具。我不禁想起小时候,为了看上一回车,追在轰隆隆跑的拖拉机后面,吃够了滚滚而来的灰尘。
“阿叔,累候(你好)!”一个面生的女孩用夹着粤语发音的普通话向我问好,我有些吃惊,又有些疑惑。长年在外工作,村里的后辈我有很多不认识,除非他们自报家门,介绍说自己是谁谁的儿子女儿。眼下来个说粤语的,我还真是有些摸不准是谁家的孩子。邻居堂侄儿上前帮忙介绍,说是这村里阿旺的广东媳妇,打工时聊得来,于是就嫁过来了。
外地的金凤凰飞进了山窝窝?这又是新年的一个新发现。
以前我们村穷,住的是泥瓦房,走的是泥巴路,一大家子人就靠几块田过活,所以女孩长大后都选择外嫁,离开这片穷山恶水。眼看村里的光棍越来越多,老人家急了,满村满寨地找媒婆,可即使说得天花乱坠,也很少有人愿意嫁进来。
为了娶媳妇,更为了过上更好的生活,乡亲们绞尽脑汁想办法,有出去打工的,有在家搞种养的。2015年,随着脱贫攻坚号角的吹响,乡亲们在后盾单位和驻村第一书记的帮扶下,在不断地学习与取经中,眼界越来越开阔,大家不再盯着过去的几块田地求温饱,而是用好国家给的惠民政策,连片种果,养远近闻名的毛南菜牛,还拓展了电商销售渠道。而今,村里的泥瓦房被推倒了,钢筋水泥的小楼房建起来了,水田稻花飘香,山坡硕果累累,土鸡土鸭成群,绿水围着青山转,那是世外桃源的感觉。
那些外来的女孩被迷住了,被一条清澈的小溪迷住,被一棵红彤彤的果树迷住,被咩咩叫唤的小山羊迷住。于是,她们愿意走进来、住下来,成为果园的主人、小溪的主人、大山的主人。
整个新春佳节,村子里都飘荡着酒菜的喷香。我被热情的邻居拉到家中做客,浓郁的香气中,一股辛辣的味道迎面袭来,我不由自主地打了几个响亮的喷嚏。哇,谁炒的菜那么辣?正想着,一个女子端着一碟火辣辣的菜走了过来。邻居忙介绍说,这是他家的湖南媳妇,今年回来过年了,一家人整整齐齐很是热闹。
围着烧得旺旺的火炉,我们呵着辣气,就着酒杯,有湖南口音,有四川口音,还有毛南方言,其乐融融地聊起天来。这个新春,村里的车牌号越来越杂,人越来越多,越发像个热闹的小都市了。
(作者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曾获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骏马奖等奖项)